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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沙娜初中辍学 办画展名声大噪获外国人资助留学

文丨张自智

提起常沙娜,许多了解敦煌的人都会感到熟悉、亲切,因为她不仅是一位有名的敦煌艺术和工艺美术设计研究专家,而且她是著名敦煌学专家、被誉为“敦煌守护神”的常书鸿先生的女儿。在敦煌文物研究所创建最艰苦的20世纪40年代里,常沙娜就跟随父亲在敦煌莫高窟生活、学习、临摹壁画,亲身经历了保护莫高窟、研究敦煌艺术的艰辛波折,是敦煌文物研究所创建初期最早的见证人之一,也为此被人们亲切地称为“敦煌少女”。


【资料图】

常沙娜为北京人民大会堂天顶做的装饰设计

1951年常沙娜在林徽因先生指导下设计的景泰蓝和平鸽大盘

半个多世纪来,常沙娜无论在国外留学、访问,还是在国内工作生活;无论从事艺术教育,还是美术创作研究,她的命运总是与敦煌息息相关。

【1】缘起《敦煌图录》

1931年常沙娜出生在法国里昂,正在法国留学的父亲便以法国最美丽的河塞纳河的法文读音,给她取了一个很洋气很好听的名字:“沙娜”。

说到自己的名字,常沙娜很幽默地说:“我叫沙娜,敦煌又叫沙州,我和敦煌生来就有缘分,我这辈子离不开敦煌了。”

第一次听到“敦煌”,是常沙娜五岁的时候。那是1935年12月份,父亲常书鸿在巴黎塞纳河畔的圣杰曼大街上散步时,无意中在旧书摊上翻到了伯希和编著的《敦煌图录》,里面精美的壁画和雕塑图片立即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接着他又跑到巴黎吉美博物馆,在那里亲眼目睹了大量敦煌彩色绢画,被敦煌的艺术震惊了。回家后父亲便兴冲冲地给母亲陈芝秀谈起了“敦煌”。随后父亲便着了魔似的开始关注敦煌,而且有了一个越来越强烈的想法:回国去,到敦煌去研究艺术!

父亲的这个想法遭到了已在巴黎美术学校学雕塑的母亲的坚决反对。因为父亲1927年来法留学,9年间通过发奋努力,绘画上已取得了让人羡慕的成就。不但考取了巴黎最高美术学院公费奖学金,而且连续四年捧走了当时法国学院派最权威画廊巴黎“春季沙龙”的金、银奖,在巴黎画界已名声大起,艺术上正是如日中升之时。再回到贫穷落后、战乱灾荒的国内,母亲认为这将会让父亲前功尽弃。正好1936的春天,当时国民党政府教育部长王世杰来电邀请父亲回国任教,虽然母亲极力反对,但父亲已下定了决心。这年9月份,他暂时留妻子和小沙娜在法国,只身一人乘坐巴黎至北平的国际列车回了国。

1939年常书鸿与妻子陈芝秀、女儿常沙娜在昆明

父亲回国后在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任教,同时也开始为他去敦煌保护和研究敦煌艺术的事奔走呼吁。第二年七月,在巴黎完成学业的母亲带着小沙娜也回了国。但随后“芦沟桥事变”发生。一家人又在战火中飘泊逃难四年,直到1941年春天到重庆才安稳下来。1942年,在于右任、梁思成、张大千、徐悲鸿、常书鸿等人的呼吁下,国民党政府终于同意成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常书鸿被任命为敦煌艺术研究所所长。

父亲的“敦煌之梦”终于实现了,作为女儿的常沙娜从此也与敦煌结下了不解之缘。

【2】莫高窟画壁画的小女孩

1943年2月,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一家人从重庆出发踏上了西行去敦煌的路。同行的还有父亲招来的工作人员龚祥礼、陈延儒、辛普德等六人。大家乘坐着一辆破旧的敞篷卡车,像中世纪的苦行僧一样,穿着北方的老羊皮衣,戴着北方老农的毡帽,连平时特别爱打扮、穿着时髦的母亲这时候也不得不在身上裹上了一件老羊皮袄。一路上风餐露宿,历尽颠簸,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了大漠戈壁深处的敦煌莫高窟。

20世纪40年代初的敦煌千佛洞(莫高窟在当地的俗称)是一片破败和萧条的模样,由于长期没人管理、修缮,又经常遭受大自然和人为毁损,洞窟中流沙埋积,满目是断垣残壁,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喇嘛守候在这里。

常沙娜记得当时到莫高窟天色已暗,老喇嘛拿来了一盏清油灯,在微弱的灯光中,大家围坐着一张破圆桌吃饭。筷子是从沙滩上折来的红柳枝,桌子上放一碗醋,一碗大盐,一小碟咸韭菜,然后一人一碗咸水煮的半生半熟的面条。这是他们在敦煌吃的第一顿饭。

那时候,莫高窟里风吹沙扬,没有电灯,没有蔬菜,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用品,条件十分艰苦。但父亲和他的工作人员完全被洞窟里那些恢宏绚丽的壁画和精美细腻的雕塑陶醉了,连来时满脸怨气的母亲同样也被这里的艺术感染了。大家忘记了奔波的劳累,忘记了生活的艰苦,置身于这个艺术宫殿里大干了起来。大家战风沙,筑围墙,种树种草,查看洞窟内容编号,点亮清油灯临摹。一边潜心研究敦煌艺术,一边战天斗地地改造着莫高窟的生态生活环境。

全家住在洞窟前面的皇庆寺里,寺庙院子中间有两棵栽于清代的老榆树,榆树南侧是父亲的办公室,北面两间是一家人的卧室,室内两个大土炕,父亲在墙边用土坯砌了书桌和书架。这就是那时候沙娜一家人在莫高窟的家。

常沙娜和父亲、弟弟在莫高窟洞窟内

沙娜那时已12岁了,在重庆刚刚念完小学。受父母的影响,小沙娜对绘画也特别痴迷。到莫高窟后,洞窟里的那些五彩斑斓、天衣飞扬、栩栩如生的飞天、菩萨、供养人、佛陀的壁画深深地吸引住了她。大人们在洞窟里观察、临摹,小沙娜也在一旁专心致志地随着画。父亲特别喜欢女儿的这种好奇好学的劲儿,一有工夫便指着壁画给小沙娜讲:这是北魏的,这是隋唐的,这是宋元的……小沙娜一听便入了迷。

到了秋天,沙娜必须要到酒泉去读初中。酒泉距离敦煌近400公里,沙娜住在酒泉城里父亲的一个朋友家里读书,寒暑假才能回来,因此便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待在莫高窟里和大家一块儿临摹学画了。沙娜只好恋恋不舍地暂时离开了莫高窟中那些美丽传神、多姿多彩的飞天、菩萨……又到另一个河西走廊的城市里读书去了,临走时她拿了好几幅父亲和自己画的临摹画,在课余时间里悄悄观赏、揣摩。

盼到学校放了假,沙娜又迫不可待地回到敦煌,奔入洞窟中,又不停地观察、画了起来。

【3】母亲出走,辍学在莫高窟念完了初中

一年多时间过去了,1945年家庭的一场变故,使沙娜辍了学。这一年的4月份,母亲陈芝秀因为不能忍受莫高窟的艰苦清寂的生活,竟然离开了丈夫,狠心丢下沙娜和刚刚4岁的弟弟嘉陵,离开敦煌跟人私奔了,到兰州后登报和父亲离了婚。在沙娜的印象中,母亲陈芝秀是位漂亮温柔、喜欢穿着打扮、但不乏艺术才华的女人。在法国的那些年母亲已过惯了那里相对富裕安逸的日子,回国后连年的战乱和漂泊逃难已使她吃了不少苦,没想到到敦煌后又过上了十分艰苦清贫的生活,初来时对敦煌艺术的热情很快被苦日子磨消掉了,再加上父亲忙于工作,也很少关心安慰她,使母亲产生了极大的厌倦、烦躁、失落的感觉。于是本来在法国恩恩爱爱、相敬如宾的夫妻经常吵架。这种矛盾的升级最终导致母亲疏远了父亲,选择了私奔。而私奔的人是研究所新招用的总务主任,母亲浙江诸暨的一个老乡。

当时沙娜正在酒泉念初二,暑假回到莫高窟后,一天父亲在皇庆寺里沉闷了半天,最后很无奈地说:“沙娜,你算了吧,别念了,弟弟没人照顾”。弟弟嘉陵是1941年一家人逃难到重庆在嘉陵江边生的,母亲出走的那年刚刚四岁,身体瘦弱,经常害病,很可怜,而父亲又忙于一摊子工作事务,于是照顾弟弟的任务就落到了沙娜的身上。就这样沙娜辍了学,待在了莫高窟里,一边照看弟弟,一边学画。

但是父亲不忍心让沙娜的学业这样半途而废,后来他想办法让沙娜在敦煌县中学挂了个名。当时敦煌县中学刚刚创办,教学条件很差,而且距离莫高窟也二十多公里。父亲买来课本,给沙娜安排了课程表,让她在莫高窟学习功课。父亲亲自给她教法文,莫高窟的叔叔、阿姨们都是沙娜的老师,大家一有空就教她历史、语文、地理。沙娜天资聪颖,学起这些文化课又很用心认真,所以并不感到吃力,每学期到敦煌县中学参加考试,每门功课都能轻松过关。最后顺利地拿到了初中文凭。而她把另一半时间都用在了学画上了。父亲教沙娜画画,要求很严格,他规定沙娜每周只专心画一幅有代表性的壁画,而且不准拓临。那时候,莫高窟来的一些与官方有关系的画家,在临摹壁画时常常偷懒。采用拓临的方法,毁坏了不少壁画。父亲为此很痛心,他绝对不让他的工作人员和沙娜临摹时拓临。这样不但培养了沙娜珍爱壁画的品质,而且也锻炼了沙娜美术创作上的造型能力。由于沙娜画画时非常投入认真,而且悟性也好,所以进步很快,不久她临摹的东西与莫高窟里那些毕业于专科美术学校的叔叔阿姨们的临摹画没什么差别了,而且在对一些模糊残损壁画的弥补创新处理上做得非常完美,富有想象力,常常受到父亲和其他画家的称赞。

那时候,莫高窟经常来一些地方官员,来了后绕洞子一转悠,便要这要那,连供奉的佛像都想拿走,这时父亲便常常用自己和沙娜的画来打发他们。记得有一次,敦煌县长带来一个国民党部队军官,在游览中看中了洞窟中一件北魏的彩塑菩萨像,竟想拿回家中让他的老妈拜佛用。父亲费尽口舌,送了好几幅画也没打消这个家伙的念头。最后沙娜灵机一动,趁父亲和那军官转洞子的时候,照那彩塑菩萨画了一幅画,没想到那家伙看了后十分满意,也不再提要那彩塑的事了。

1945年抗战胜利后,忙于挑起内战的国民党政府已经无暇顾及什么敦煌艺术研究所了,经常无故扣发研究所的经费,进而要关闭敦煌艺术研究所。父亲感到非常愤懑和忧虑,决心再次上重庆呼吁。这时候由于研究所难以维持,加之抗战胜利,许多人要回各自的原地,所以第一批来研究所的工作人员都陆续走光了,包括后来的董希文、张琳英、潘絜兹、李浴等都走了。整个研究所就只剩下父亲、沙娜姐弟和两个老工人。但这没有改变父亲继续要办敦煌艺术研究的决心。

这年冬天,两头毛驴上分别装着一家的简单行李,父亲骑一头,沙娜搂着弟弟骑一头。莫高窟里的白杨树光秃秃地立在风沙中,大泉河上已结了冰凌,一家人暂时离开了敦煌。父亲又一次走上了为保护莫高窟、研究敦煌艺术的呼吁之路。1945年,沙娜跟随父亲去重庆,路经兰州时,为了宣传敦煌艺术,展示这几年的研究成果,在朋友的帮助下,父亲在兰州双城门举办了一次画展,画展的名字叫“常书鸿父女画展”。展出的作品大部分是沙娜这几年在敦煌所临摹的各时代的壁画摹本约三四十幅和父亲的油画、速写二三十幅。

燃灯菩萨(初唐220窟) 作者:常沙娜 创作年代:1947

这次画展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一时轰动了金城的文艺界人士,特别对沙娜的画,参观的人评价特别高。其中有一位来自美国的加拿大籍老妇人,看过沙娜的画后更是大加赞赏,认为这些精美的画作出自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之手真是少见,这样有天赋的女孩子应该接受更良好的教育。这位老妇人的中文名字叫叶丽华,当时正在新西兰援华国际进步人士路易•艾黎创办的山丹“工合”培黎学校任教。在画展现场叶丽华见到文静秀气、聪慧的沙娜更是喜欢,当时便主动向常书鸿提出要带沙娜去美国学习,并且自己要提供沙娜去美国学习、生活的一切费用。能让沙娜接受更良好的教育,这也是父亲所期盼的,但因为沙娜当时太小,才十三岁,这样小的女孩子去一个陌生的国度,父亲很不放心,便对叶丽华说:“孩子太小,没有独立生活能力,最好过几年再说”,叶丽华也同意常书鸿这个意见,说她在培黎学校任教的聘期是3年,等3年工作结束了,一定要来莫高窟实现自己的这一愿望。当时父亲和沙娜都认为这个美国老太太只是在兴头上说说而已,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没想到叶丽华对这件事是特别认真的。

1948年的初夏,那时候父亲在重庆通过于右任、梁思成、郭沫若等文艺界人士的再次呼吁,保住了敦煌艺术研究所,已带沙娜姐弟俩及新招来的工作人员又返回了莫高窟,恢复了以前的工作和生活。一天,叶丽华果真来到了莫高窟,父亲和沙娜见到她都感到惊讶,也很感动。叶丽华对父亲说,她要实现3年前在兰州时许下的愿望。父亲当时很矛盾:沙娜这个孩子这样聪明好学,但自从她母亲出走后一直没有继续上学,有机会到美国去接受正规教育是件好事。但一个女孩子独自去一个陌生的国度求学,实在让人不放心。

1948年10月,常沙娜在赴美留学前于南京留下了这张珍贵的影像。是年11月,她即进入美国波士顿美术博物馆附属美术学校开始了异国的学习生活。

这时,沙娜已18岁了,长成了位亭亭玉立、俊秀文雅的大姑娘。父亲征求了沙娜的意见。沙娜低头考虑了一会儿说:“爸爸当年也曾在法国留过学,女儿现在也长大了,既然这位外国老人这样的真心真意,女儿也愿意去国外学知识,长长见识,和爸爸一样做一位有真才实学的画家。”听了沙娜的话,父亲点点头也想通了,决定让沙娜跟随叶丽华去美国留学。在沙娜留学的事上,父亲想得非常周全仔细。为了让沙娜到美国那边没有语言障碍,他特意和在南京大学外文系任教的好友吕斯伯联系,让沙娜到南京中央大学外文系学习了半年英语,因为沙娜会说法语,所以学习英文一点不费事,半年下来已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了。另外,父亲还专门请了一个相熟的律师写了一个法律合同,主要是保证叶丽华给沙娜提供美国四年的学习、生活费用并做沙娜的监护人。

常沙娜作品

常沙娜记得那是9月份,父亲带着弟弟嘉陵为她赴美国送行。父亲为她买了一只随身携带的牛皮小箱子,并亲自用油画笔在箱子上写上了“沙娜”两个字。在离开的那一瞬间,常沙娜又看了父亲一眼,发现父亲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他才45岁,可一头发丝已经花白,面容憔悴,原来挺拔结实的身体也开始有些驼了。

这一年,常沙娜离开了敦煌,离开了父亲和弟弟,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开始了自己的留学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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